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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七章 活口

第一百四十七章 活口 (第1/2页)

杜巧儿被刘承宗带着,从俘虏中找到了凶手。
  
  刘承宗眼中,挺机灵、挺勇敢的小姑娘,胆怯地走在破缝的俘虏队列里,身体突然僵住,像被施了定身术。
  
  “找到了?”
  
  杜巧儿似乎被他的声音提醒,身体动了动,抬手指向队列前一个旗军。
  
  刘承宗看过去,那是个年过四旬的老旗军,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横生,长得非常老实,断了条胳膊,后背佝偻着盘腿坐在队列最前。
  
  被指着,老旗军脸上浮现出疑惑神色,看看樊三郎,再抬着眼皮看向刘承宗:“你这贼子,想杀人动刀就是,莫要泼恶水,我就不认得这人。”
  
  说实话刘承宗本来挺怀疑这樊三郎是不是认错了。
  
  不过听见这旗军叫他贼子,他歪着脑袋摸了摸后脑勺,舌尖抿过牙齿。
  
  进山西起,狮子营剿了崖头山在内八股贼寇,围了霍家堡只有高显部射出几箭,除此之外就只打了汾州卫的旗军。
  
  这支旗军呢,在塘骑眼皮子低下劫掠焚毁灶王山、樊家峪两个村子,杀了至少两百户百姓。
  
  现在能喊他是贼子。
  
  那绝对没错了。
  
  还没等他说什么,樊三郎摘下发巾:“杀我姐夫杀我弟弟,还拖走我大姐,你再看认不认识我!”
  
  “就是你,你凭什么杀我姐夫,杀我弟弟,杀我大姐!”
  
  杜巧儿只看了老旗军的脸一眼,这张脸她忘不掉。
  
  哪怕在脑袋里幻想了整整两天报仇的方法,她也只敢看一眼。
  
  只要看那张脸一眼,心脏就被恐惧紧紧攥住。
  
  这些旗军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怪,她半个家都死在这个人手上。
  
  可现在这个人成了阶下之囚,别人一点都不怕他,这些从陕西来的贼,甚至不愿浪费绳子来绑着他。
  
  “是你个女女儿啊。”
  
  老旗军的脸上有些波动,别过头去不看她,只说:“我杀了那么多人,哪记得谁是你姐夫谁是你弟弟?”
  
  这就够了。
  
  刘承宗看着老旗军用剩下那条胳膊撑着站起来,旁边的旗军都不自觉离他远了一点,但这人脸上没有面对死亡的惧色。
  
  他的视线落在刘承宗脸上,不再以贼人称呼,而是露出讨好的笑:“将军,就一只手,也能给你杀人……你说了,狮子营指认免死,你可不能杀我。”
  
  老旗军抿抿嘴,看向女孩咧嘴笑了,这才转过头说:“我要指认。”
  
  刘承宗从鼻子里笑出一声:“心思转挺快,活这么大岁数还是个旗军,你可惜了,这有意义么?”
  
  老旗军并不是用规则去对抗制定规则的人。
  
  他左看看,右看看,才重新对着刘承宗点点头。
  
  意思很明显,反正死到临头了,要么别杀我,杀我制定的规则就是狗屁,没人再指认,甚至俘虏们不会再坐以待毙。
  
  世上没几个人会真正坐以待毙。
  
  那些坐以待毙的人,都以为自己坐着,等待的不是死而是活。
  
  如果等待的是死,那还有什么好等待的。
  
  刘承宗只能抬手:“你指,我不杀你。”
  
  老旗军脸上带着胜利的笑,转过身开始指人。
  
  刘承宗垂头看了一眼樊三郎,她一直在哭。
  
  他转过身,向不远处招招手。
  
  老旗军像在玩一样,脸上挂着笑容,伸直了胳膊在人群中扫着,他的手指仿佛带有无比威能,扫到哪里,哪里的旗军就神色巨变。
  
  在这一刻,老旗军突然想问问,什么叫无辜?
  
  在卫所这种地方,两百年不变的几家人轮流做指挥使,两百年不变的那么多人做军户,人还算人么?
  
  指挥使是天上的太阳,旗军是地上的韭菜。
  
  他们是死了还有余丁补的直立牲口、人形工具,指挥使要做的,他们不想做也要做;指挥使不让做的,他们想做也不能做。
  
  道义礼法、正义对错,指挥使说什么算什么。
  
  卫所,卫所不就是给皇帝打仗的么,能打仗就行了。
  
  一千人对狮子营一千五百人,易地而处就算宣大边军,就一定能打得比他们强很多?
  
  突然,别人的表情打断了老旗军的幻想。
  
  那些被他指到的旗军不再害怕他的手,反而用期待的表情看向他背后。
  
  他转过头,刘承宗正端着一支佛朗机手铳,给那女女儿讲着什么。
  
  承运以为二哥叫他有啥大事呢,一路小跑过来,结果二哥一句话都没跟他说,只是顺手从他腰上把铳抽走了。
  
  过分!
  
  “你用刀不好杀他,这个,手别抖,一个手握着一个手端着,怼到跟前扣扳机。”
  
  老旗军怒道:“你不能杀我!”
  
  “指认个人磨磨唧唧,我不杀,冤有头债有主,她为啥不能杀,她又不会指别人。”
  
  说罢,他把火绳装好递给樊三郎。
  
  手铳在女孩手里,前手扶后手握,就像端的是长管鸟铳,一步步走向老旗军。
  
  砰!
  
  樊三郎身前喷出硝烟,火光迸发的前一刻,刘承宗看见老旗军叹了口气。
  
  旋即胸口中弹倒在地上,把仅剩的那只手臂伸向天空,试图抓着什么。
  
  樊三郎转头跑回来,把鸟铳放到刘承宗手上。
  
  她擦了把脸上泪痕,又转头过去拔刀,没估算好长度动作笨拙,胳膊伸直了,刀尖却还卡在刀鞘里。
  
  只好再向后拽拽刀鞘,才把腰刀握在手中。
  
  女孩不怕老旗军了,走过去把刀举过头顶,一刀,一刀,又一刀。
  
  九百多名旗军就坐着,没有人站起来,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。
  
  说来也怪,老旗军说要指认时,那吃定他的模样,刘承宗内心并无波动。
  
  可老旗军死前的叹息,却带有巨大的力量感,让他感到难过。
  
  他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,上前揪起樊三郎的后脖领子,像拎起只支手舞脚的小动物,把她提了出来。
  
  这就不是个当兵的材料。
  
  其实刘承宗对有个女兵来投奔自己,非常看重。
  
  非常兴奋啊,女兵。
  
  万事开头难,有了女兵,再进一步以她们为榜样鼓动百姓,潜在征募人口就能至少增加三成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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